作者:王涛 来源:《中华武术》
只恐夜深花睡去,
给过往一个追忆的机会;
无畏浮云遮望眼,
给现在一个直观的注脚。
酸甜苦辣咸,百感交集细品人生百味
生旦净末丑,人生舞台演绎戏剧人生
旦
他不喜欢去上学,因为他没有朋友。他不爱说话,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可以信赖的人。在别人眼里,他内向得像个小姑娘。
放学回家的那条路成为乔松茂不愉快童年的见证,每天放学,他都会在这条路上被同学指指点点:“狗崽子!”“国民党!”……他一路跑着回到家,想甩开那些同学、甩掉那些烦闷。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出父母写的交待材料,想看一看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不是坏人。
父亲和母亲都是黄埔军校的学生,他们两个人都是满怀着一腔抗日热情、毅然放弃了家中优厚的生活条件,弃文从武,投奔黄埔。他们怎么会是坏人呢?年幼的乔松茂真是想不明白,日本人是来欺负我们中国人的,父母是为了中国人抗日的,这有什么错吗?乔松茂懵懂的心坚信,父母是好人,他们了不起。走出了家门,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登上大院后边的太平山顶。站在山顶的小亭子里,整个张家口的景色尽收眼底,乔松茂心情舒畅了许多,他想,我要是长大了,一定比父母还要强,一定要做一番事业。
这天,正当乔松茂又被一堆同学围住受欺负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路的尽头,小朋友们停止了打骂,乔松茂一看,原来是舅舅。他从南方路过张家口看母亲,舅舅赶走了围在一起的同学们,拉着乔松茂的手往家走,一路的沉默后,舅舅的手把松茂握得更紧:“不要紧,我教你拳吧!”舅舅曾经是南京国术馆张之江老师的学生,南京国术馆毕业后便在黄埔军校任武术教官。为了不再让松茂受欺负,他把一些简单的武术套路教给乔松茂。小孩子的社会很有意思,当大家再在一起打的时候,乔松茂使出舅舅新教的招势,一伸胳臂、一伸腿,小朋友们觉得,哎?他会拳,大家便对乔松茂友好了许多。乔松茂想,这武术,还真是有用呀。
丑
1971年,乔松茂从张家口市第三中学毕业,到邯郸县插队,在农村务过农、到供销社收过废品、又在食品加工厂翻过大醋缸、中医药门市抓过草药、还当过邯郸县电影队的放映员。乔松茂经常想,在很大程度上,人生仅仅是一场闹剧,有时最好站在一旁,观之笑之,有时,里边的丑角或许就是自己。对乔松茂而言,工作仅仅是用来糊口的,没有任何感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干什么工作对他来说都一样。日子依旧艰苦,人生依旧孤独。
在下乡的这段日子里,乔松茂给人的印象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唯一的爱好就是练拳。工作之余,乔松茂会到公园练拳。有一次,他正卖力地练着舅舅交给他的查拳、华拳,忽然注意到不远处一个老人一直在看着自己。这位老人大光头、个不高,很像年画上的老寿星的形象,老人笑眯眯地说:“你手法还不错嘛。”
“您也练拳吗?”
“我练太极拳。”
“想跟我交交手吗?”老人问。
“行呀。”乔松茂一晃,迈步上去就一拳,出乎意料的是,自己刚一挨着老人就一下子趴在了地上。乔松茂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老人,这个老先生这么胖,岁数想来也得70多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自己怎么会摔倒呢?乔松茂年轻气盛,不服气,要再来,可结果还是一样,稀里糊涂地摔倒在地上。
“您贵姓?”乔松茂问。
“我姓米。”
“我能跟您学拳吗?”
就这样,两个人在公园里聊了很长时间,老人说:“你不要跟我学,我认识一个李亦畲的后代,这个人叫李锦藩。”
这位米孟久老先生带着乔松茂四次拜访李锦藩,感动了在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李老师,李锦藩得知乔松茂的身世后,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油然而生,收下了乔松茂这个徒弟。
生
跟李老师一学就是十年。文革期间,李老师遭人诬陷,判为现行反革命,身陷囹圄。三中全会平反后,李老师要回永年广府老家,他找来乔松茂说:“拳我都交给你了,松茂。你以后就好好练吧。”乔松茂一愣,没师父怎么学呀?
邯郸离广府老城30公里,这对一个视拳如命的乔松茂来说不算什么,于是,他还和过去一样,一如既往地去李老师家学拳。
30公里土路,没有车,乔松茂走一段,见有路过的马车就搭一段人家的马车,下车时给赶马车的老大爷买一盒5分钱的烟。连走带搭车,每次都得两个多小时。他每个星期去一次,风雨无阻,和当初李老师在邯郸时一样。乔松茂当时每月工作挣20块钱,吃12块,给李老师5块,还剩3块钱得攒起来,到过年过节给父母买点东西。乔松茂又在吃上省了省,买了一辆破自行车,哲会可方便多了,每个星期六一下班,他就兴冲冲地骑上车往老师家里赶,星期一早上五点再骑上车回去上班。
日久见人心,面对这样常年如一日的真情,谁能不感动?李锦藩冷眼瞅着这个年轻人,这个孩子不一般,他外表冷漠,内心却有对太极拳熄不灭的的一腔热忱;他看起来傻乎乎的,但是傻里还透着那么点儿给人惊喜的亮光;他虽然沉迷于武术,但并非一味地追求技术动作,对拳论更有自己的独到的想法,这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灵气,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看着乔松茂的拳艺一天天的长进,李锦藩说:“松茂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应该多到外边走一走,看一看,瞅瞅外边的世界发展到哪一步了,亲身验证一下你学到的东西是不是实用,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嘛!”
男子汉的确应该出去走走。于是,从1987年到1990年,整整四年中,乔松茂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遍访名师,陈家沟、赵堡、武当山、北京、上海……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在和这些素未谋面的名师接触过程中,乔松茂觉得自己的心灵正在一点点的敞开,是太极拳开启了自己禁锢的心灵之门。在遍访名师后,他更加感受到武式太极拳的珍贵。
净
通过遍访名师,武术挖掘整理以及和国外亲人的通信,乔松茂感到太极拳的春天来了。他内心深处想有大作为的冲劲儿和无法掩埋的与生俱来的办事能力日益显现。他提出,应该利用永年广府市杨武太极拳发祥地为契机,举办一个国际太极拳的学术交流活动。为了向有关领导证明这项活动的可行性,乔松茂开始进行广泛深入的调研。
在当时北京市体委刘哲的大力协助下,乔松茂找到了河北省政协主席李文珊,在李主席的带领下,省文物局和一些相关部门的领导同志来到邯郸行署,在冀南宾馆举行了一个小型会议研讨活动的可行性。匆匆忙忙赶过来被指明发言的乔松茂并没有被满屋子的领导吓懵,他把举办这次活动的初衷、原委、可能性、可行性和它将发生的效果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并提出了在当时新兴的“武术搭台,经济唱戏”的理念,领导的心被说动了,会议不再是讨论搞不搞的问题,直接研究怎么搞。
进入到实质性准备阶段后,乔松茂主要负责外宾问题,他调动一切关系,光写信就写了1900多封。从小胸怀大志的他,在过往的岁月里没有一天不想向世人展现自己的能力,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他根本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发挥自己才干的时刻终于等来了,乔松茂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联谊会的准备上。
1991年对乔松茂来说,可谓喜忧参半。
7月19日,乔松茂得知李老师身体不适,特地在出差邀请太极拳名家参加联谊会之前来到李老师家探望,李锦藩拿出一包东西,对乔松茂说:“拿回去,一个月以后再打开看。”没有想到,8月2日,李老师撒手人寰,乔松茂从外地连夜赶回来为恩师守灵。师母对乔松茂说:“你老师不是给你一包东西吗?”“老师让一个月以后再看!”师母说:“老师现在都已经去世了,你就看吧!”打开布包,里面是李锦藩手写的家传拳论四本:《旧谱再缮》《掘移缀初》《诲艺精言》上下集。还有一个小本,封面上写有:武式太极拳武李氏一至五世直系传人,给第五代传人乔松茂,还按顺序写着武式太极拳五大传人武禹襄、李亦畲、李逊之、李锦藩、乔松茂的名字,还有李锦藩的六个入室弟子名字,乔松茂排在第一位。
原来老师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提前将松茂定为掌门人。
那个晚上,在老师的灵柩旁,过往的一天天都无声无息地再次回到自己眼前。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异常,而自己和老师早已人鬼殊途,无法相见。
末
老师去世后,乔松茂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其实是他将脆弱掩藏得更深。
不能让九泉之下的师父对自己失望,乔松茂将悲痛掩藏在心中,将热情投入到永年太极拳联谊会的紧张筹备中。
10月26日,联谊会如期举行,表演、交流、研讨……气氛热烈,轰动异常。
到今天,乔松茂再怀念当年的联谊会时,却总是想起离别的晚会,大家尽情发泄成功的喜悦。想起与外国友人告别时的相拥而泣,乔松茂说,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那个凌晨,天还黑着,头顶有漆黑的云。正当他决心将恩师留下的珍贵拳种发扬光大之时,社会上又传出了他是“假掌门”的说法,别有用心的人甚至将这些假情况反映到了有关管理部门。乔松茂只是苦笑,也唯有苦笑。2001年3月,乔松茂以武式太极拳代表人物的身份出席了在海南三亚召开的首届世界太极拳健康大会,想到老师对自己的信任,乔松茂又一次湿润了双眼。
乔松茂说自己的一生都很孤独,因为有了太极拳,他可以享受这种孤独,沉浸在这种孤独中。三十年中,无论是取得成绩、还是遇到挫折,无论顺境与逆境,一练拳就会觉得松松空空的。
人生其实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乔松茂年轻时由于家庭的原因处处受排挤受压抑,如今他担任武安市副市长事业如日中天;年轻的时候多少个女孩子因为他的家庭背景拒绝和他交往,而他却有缘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真正爱自己甘愿和他携手走过风雨的爱人;他没有无忧无虑的童年,但是他却给自己的孩子提供了温暖的家庭,如今孩子已被保送复旦大学研究生。
生旦净末丑,无论你在舞台上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无论你怎样演艺着自己的戏剧人生,总有些东西是应该自始至终牢牢把握的。乔松茂说:“我这个人缺点很多,但是有一个比较好的优点就是当我知道什么东西是不好的时候,我就会远离它。我始终信奉一点: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